疫情中的封锁与流动:瑞丽再封城的背后
数据分析|文露敏 申屠泥 李映雪 梅桂
可视化|李晨 申屠泥 张涵悦
文案|葛书润 梅桂 李映雪 刘雨乔
美编|梅桂
3月末,云南西部边陲的小城瑞丽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
在3月28日的例行核酸检测采样中,瑞丽市报告1例核酸阳性,复核后结果仍呈阳性。瑞丽市随即启动封闭管理、隔离排查和大规模核酸检测采样工作。截至4月10日24时,云南现有确诊病例88例(境外输入4例,本土84例),无症状感染者39例(境外输入14例,本土25例)。
这是时隔46天后,全国再度出现高风险地区,也是时隔198天后,瑞丽再度封城。
在3月31日瑞丽市召开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前瑞丽市委书记龚云尊通报,(此次疫情)第一例核酸检测呈阳性的人员是缅甸籍。瑞丽市4月3日下午召开的发布会称,据云南省疾控中心病毒基因测序提示,此次瑞丽疫情新冠病毒全基因组序列高度同源,与缅甸上传全球共享流感数据倡议组织(GISAID)数据库的28条基因组序列同属B.1.36.16进化分支,高度疑似引起瑞丽疫情的病毒通过人或物从缅甸输入,与国内其他地方由输入导致的本土聚集性疫情的病毒的基因组不存在关联性。
这已经不是瑞丽第一次因为缅甸籍人员确诊新冠肺炎而紧急封城。2020年9月,缅甸籍女子杨佐某及其保姆依某自缅甸偷渡进入云南瑞丽,后被确诊为新冠肺炎病例,据流调信息,二人曾前往菜市场、公园、西餐厅、健身房等多处人群密集地点。瑞丽因此紧急封城、停工停学,市民生活被严重打乱、一时间人心惶惶。
根据聚法案例的公开资料整合分析,2020年,我国偷越国(边)境相关案件从2019年的618起飙升至1172起。新冠阴影笼罩和政府升级的出入境管控之下,偷渡客们因何仍以身试险?
从法律适用来说,我国边境管理相关法律主要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境入境管理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本文所统计的偷越国(边)境案件均为因偷越国(边)境构成犯罪的刑事判决,不包括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为依据的行政处罚。)。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偷越国(边)境的,轻则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则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而在所有偷越国(边)境相关违法行为处罚中,组织他人偷越国(边)境的处罚最严重。
中国是世界上陆地边境线最长和陆地邻国最多的国家,从地域分布上来看,偷越国(边)境案件管辖法院所在地可大致分为三个区域,分别为南部省份云南、广东、广西,东部省份(城市)福建、浙江、上海,北部省份黑龙江,其中南方边陲偷越国(边)境案件数量显著多于东部和北部。
在2020判决案例中,偷越国(边)境行为于中缅边境最为高发,高达776次,其后为越南(259次)、中国澳门(45次)、老挝(26次)、中国香港(14次)。
如果精确到县市,2020年判决中偷越国(边)境案例数量最多的城市均位于中缅边境县,其中云南瑞丽居于首位,偷越国(边)境次数达110次;云南孟连紧随其后,偷越国(边)境达109次。
张文宏曾在其微博中推断,云南瑞丽毗邻缅甸,边境线长度长达169.8公里,如果按照云南省居民平均身高推算双手张开的长度约为164厘米,那么手拉手围起所有的边境线就需要103536人。
这么长的边境线,除了几条用木筏子就可以划过去的界河外,其余的全是陆地边界,不可能全部架上铁丝网实行全封闭管理。此外,当地老百姓用“犬牙交错”来形容边境线上的地势,边境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水塘沼泽星罗棋布,还有边境线穿城而过穿村而过。
复杂的地势让偷越国(边)境方式变得各式各样、防不胜防。其中,最常见的方式为从便道穿越,其他方式还包括乘船渡河、走小路、乘车、骑摩托车等。
如果将“偷越国(边)境”这一行为置入历史坐标,可以发现这十年来,我国进入司法程序的相关案件数量呈明显上升趋势,其中,2014年和2020年为两个显著的上升节点:2013年7月1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境入境管理法》的正式施行,使针对边境的立法、司法与执法行为都更为规范、严格。该法实施前后,进入司法程序的偷越国(边)境案件数量有显著变化,从2013年有63起激增至2014年激增至242起。
而第二个增长点则是2020年。新冠之年,不断完善的防控措施,偷越国(边)境案件较2019年急剧上涨了89.6%。
长期以来,两地边民隔河相望、田埂为邻。瑞丽很多村寨居民和缅甸居民本来就是一族,血缘文化关系密切,通婚是由来已久的传统,人情交往难以切断。
但经济——或说谋生,是比人文因素更为“实在”的动因。除了长期互市的传统,国界两边的劳动力,也习惯于在对岸寻找更合适的工作机会。在2020年的相关案例中,无论出入境,“务工”都是偷越国境、边境的最大原因,因务工而偷越国(边)境的事件占总数的29.7%。
在新冠疫情仍在全球肆虐的背景下,偷越国(边)境极有可能让当地乃至更大范围的防疫工作功亏一篑,偷渡者的行为引起了国人的愤慨与谴责。但与此同时,对着如此之高的“务工”比例,我们不得不正视新冠之年,边界关闭带来的全球性失业问题。
世界上大部分地区的经济发展,都离不开安全、稳定的人口流动机制。但据国际移民组织(IOM)3月25日发布的数据:在过去的一年里,这场全球大流行让27%的流动停滞,国家之间因新冠病毒而设立起“极端的流动限制”,让这些跨境的务工者或滞留家乡,没有工作机会,或有家难回,在异乡缺乏福利、保护与法律身份。此外,全球有1900万至3000万人“因身处地区冲突而陷入极端贫困的境地”。
交换带来发展,流动创造机遇。为新冠设立和加强的边界控制固然是一种有效的免疫行为,却有“地缘政治”和“紧急状态”的双重语境。对这些穿越新冠之年涉险越界的偷渡客,逃离可能是一种“主动抗议,用脚投票”,更多可能是出于生存本能的“身不由己、自我保护”(项飙,2020);而对国家来说,全球化与全球流动在后疫情时代依旧是势不可挡的未来。一如张文宏在4月4日的微博中所写:“关于未来,其实不仅仅瑞丽,还有千万个瑞丽,中国还要开放,世界必将打开,我们有更好的屏障吗,除了肉体?”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将传染的风险通过疫苗接种等方式降到最低。同时,在观念上,看见他者身处的艰难处境,构建起一种“跨越国别、政治身份、意识形态的全球性伦理观念”(张家伟,2020)。
我们采访了一位来自云南瑞丽的边民,并想用她的回忆作为本文结尾:
“我从小生活在云南瑞丽边境,家离界河直线距离不超过300米。界河很浅,我上小学的时候不懂事,经常和小伙伴在界河里扑腾,当时觉得,撸个裤腿就能到缅甸去。在边境,两国之间的贸易、生活交往已经成为了日常。大街上随时可以看到穿着‘隆基’(缅甸传统服饰)的外国人,国门边缅甸、中国拉水果的车每天都能排好长,缅甸孩子也会到中国读书求学。
这几年边境线的管理十分严格,疫情期间还在界河边竖起了高高的隔离护栏,但听说,还是有人从下水道走好几个小时偷渡入境。偷渡确实为边疆社会的稳定和谐增加了不稳定因素,但两国之间的交往是没法一刀切断的,更何况,这些交往行为可能是一些人赖以生存的根本。
我记得很多年前,我在家乡某个建筑的墙上读过陈毅元帅的《致缅甸友人》:‘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我吸川上流,君喝川下水。彼此地相连,依山复靠水。山山皆向北,条条南流水。’这首诗里的场景和情感,是边境线最形象的写照。”
瑞丽边境风光 拍摄:文露敏
参考文献
[1]胡玲,刚刚,云南瑞丽召开疫情防控发布会,信息量很大。每日经济新闻,2021年3月31日,https://finance.ifeng.com/c/853X2nBLelg,最后访问:2021年4月11日
[2]IOM, Covid-19 and Mobility, 2021年3月25日,https://www.iom.int/sites/default/files/covid19-response/institutional_statement_covid19_03-20215.pdf,最后访问:2021年4月11日
[3]万宣燃,云南瑞丽疫情新冠肺炎病毒或从缅甸输入 未发现变异情况。央视新闻,2021年4月3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6001973623996318&wfr=spider&for=pc,最后访问:2021年4月11日
[4]项飙,新冠是“史无前例”的危机吗?澎湃新闻,2020年9月10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9110414_1,最后访问:2021年4月11日
[5]云南共青团,“瑞丽边境线有没有人值守?难道是开放式的?”腾讯新闻,2021年4月4日,https://new.qq.com/rain/a/20210404A01QY400,最后访问:2021年4月11日
[6]云南瑞丽通报:2例境外输入确诊病例系偷渡入境。人民日报,2020年9月15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7828813010143989&wfr=spider&for=pc,最后访问:2021年4月11日
[7]张家伟,营造“我们”和“附近”:一条欧洲式疫情出路?澎湃新闻,2020年5月7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268615_1,最后访问:2021年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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